第二章 蝶变 (六)
第二章 蝶变 (六) (第1/2页)蝶变(六)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,陈吊眼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盖世英雄,带领十万兵马横扫天下。文天祥的梦想是中兴大宋,让华夏不再陷入治乱轮回。而在北元方面,达春的梦想却是,击败眼前由邹凤叔和张唐统帅的破虏军第一师,重新“安定”江南。
虽然,达春有时候清醒地意识到,自己是在做梦。但他依然忍不住将梦境翻来覆去地重复几次,直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,才睁开双眼,抖擞起精神,投入到新一天的战斗中去。
眼前的局势让达春无法不感到沮丧,也只能凭借不切实际的梦想来暂时鼓舞一下自己的士气。四下里的破虏军越打越多,越打越强,而麾下的将士却皆无战心。新附军总是想着开小差,溜回南边的家里去看看由破虏军分发给家中那几亩水田。探马赤军中的党项、契丹和女真武士则纷纷传言,说老贼文天祥对天下百姓一视同仁,所部中各族武士待遇和汉人无异,并且对远道来归者既往不咎,所以,每当遇到武装到牙齿的破虏军主力,那些探马赤军将士往往三心二意,动作总是比平时慢上半拍。即便是达春一直倚重的蒙古军,如今也没有了早年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,将士们皆听说了被俘后要下到矿井中做苦力,无人赎买则永不超生的谣言,每当临战,没等对手发起攻击,军心先乱了三分。
与麾下将士越变越弱相比,让达春更郁闷的是,自己的对手却在不知不觉间越变越强。达春记得自己初下江南时,一个蒙古武士可以放羊一样追赶着几十名宋军将士狂奔。甚至将十几个兵器在手的残宋溃兵变成俘虏,让他们给自己挖坑,然后跳下去,埋葬自己,那些被俘的宋人除了痛哭流涕地求饶外,生不起丝毫反抗之心。
而如今,同样是体质赢弱的宋人,三五十个一伙就拦在数万大元将士的马前,直到被潮水般的兵马淹没,也鲜有人转身向后。甚至在局部战场,出现了少数破虏军将士追着倍于自己的元军厮杀的情况。非但是军中,在民间,那些被征服者也发生了质的变化,以往,一个收税官带着三五小吏下乡,即便搜走了百姓家最后一粒米,那些平头奴子也不敢发出丝毫怨言。如今,没几百个士兵保护,那些税吏绝不敢到乡间中行走。不但筹粮募饷的效率大大降低,甚至经常发生税吏和官兵被刁民袭击,一去不复还的情况。
这一系列变化不是瞬间发生的,但在不知不觉间,已经让南方汉人脱胎换骨。这种质的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,达春不得而知。他却时刻感受到了变化带来的威胁。在他正前方,是三万多由火炮、钢弩武装起来的破虏军,在他的正后方,活动着两万余破虏军游击将士。在他周围,从赣州城内到罗霄山下,到处都是仇恨的眼睛,达春不知道这些沉默的人群什么时候会爆发,会站起来,把大江南北的征服者吞没在仇恨的海洋里。
那一天迟早回来的,华夏就像一头沉睡的巨龙,蒙古人没能在它沉睡的时候砍下他高贵的脑袋,就要面对他醒来后的愤怒。而蒙古人南下后所犯下的罪行,恰恰是触在逆鳞下一根根钢刺。
达春想着,郁闷着,烦恼着。对站在他这个位置上,切身体会到了近年来宋人精神到气质上变化的清醒者而言,眼下蒙古战俘及其家人的抱怨,还有大汗忽必烈的误解,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。充其量,不过涉及到一个人的起伏荣辱,而发生在南方汉人身上的变化,却是涉及到整根蒙古民族的生存。
偏偏,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让推迟末日来临的办法。
“砰!”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炸开,震得达春脚下的军帐一阵晃动。挂满宝刀名剑的兵器架子被震倒了,叮叮当当,各色刀剑落了一地。
“大帅!”几个亲兵冲进帐篷,想劝达春暂时离开军帐,后撤半里,以免被破虏军远程火炮误打误撞蒙上。看看达春铁青的脸色,奉劝的话又咽回了肚子。
“慌什么,把这里替本帅收拾一下。宋人又没长着千里眼,怎知道本帅就在这儿!”达春瞪了亲兵一眼,冷冷地吩咐。
那些落在地上的刀剑都是他在二十年戎马生涯中缴获来的,原来的主人不是北方贵胄,就是南方名将,最不济的也是个太守、安抚使一类的地方大员生前最爱。如今,这些昔日的对手一个个仿佛都通过遗留下的兵器盯着自己,等着看自己的笑话,达春怎肯在此刻畏缩,让别人小瞧了去。
“是,大帅!”亲兵们答应着,弯下腰去拾取地下的刀剑,刚把兵器架子放平稳,又是一声炮响,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在达春的中军帐外不远处炸开,弹片四射,把帐篷攒出几个脸盆大的窟窿,硝烟夹杂着泥土顺着窟窿倒灌近来,炝得人睁不开眼睛。
“大帅,嗯嗯,大帅,嗯嗯”亲兵们狼狈地咳嗽着哀求,“大帅,您就移驾吧,这,这里距离前方太近了,太,太不安全!”
“不动,传我的命令,不准大惊小怪,有乱喊乱动者,杀无赦!”达春发出一连串咆哮,压根不理睬部属们的好心。
亲兵们哭丧着脸,把命令传达下去。肚子里将达春的祖宗问候了个遍。按蒙古军法,主帅阵亡,而亲卫生还者,亲卫本人及其家属皆得殉葬。如果眼前战事还与传统无二,亲兵们也不敢抱怨达春拿大伙性命做赌注。可自从破虏军兵出邵武以来,战场上已经不再是以往局面。破虏军的火炮分为重、轻、快数种,最远的重炮一击可达五、六里。虽然这种重炮配备不多,但是达春目前所处的位置,却正好在破虏军重炮的射程范围内。虽然破虏军的炮手看不见达春,这么远的距离也无法瞄准。但是,万一哪枚炮弹不长眼,给达春蒙上了,亲兵们跟谁诉苦去?担个“遇敌畏缩,导致主帅殉职”的罪名吧,这罪名着实有些冤枉。有心勇敢起来,找敌军炮手拼命吧,连对手在哪里都看不见。
“大帅,大帅在哪里,大帅怎么样了!”有人看见达春的中军帐起火,冒着生命危险跑了过来。刚在达春身边吃了鳖的亲卫们不敢大声回答,冲来人使了个眼神,匆匆忙忙跑开。
“大帅,大帅在哪?”仿佛故意火上浇油般,四下里都响起了关切的喊声。一声比一声大,一声比一声焦急。临近几个军帐的士兵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同时鼓噪起来。
“本帅没死,你们慌什么慌!”听到外边的喧哗,达春知道,自己再不露面的话,军心肯定会大乱,气哼哼地嚷嚷着,冲出了帐篷。
乃尔哈、索力罕、元继祖、李封、完颜晟等蒙古、党项将领一窘,讪讪地停住了脚步。刚才那几枚炮弹来得突然,大伙都被吓了一跳。他们几个宿将有的是一直追随在达春左右的嫡系,有的却是从张弘范、李恒手下辗转调拨给达春的“客将”,抱着不同的目的来探望主帅,见达春毫发无损,齐声出了口长气。
“大帅,您移驾到七星岭吧,这里距离破虏军太近了,邹洬老贼忒无耻,此种打法,咱们犯不着跟他较劲!”上万户乃尔哈上前劝道。
他与达春是同族,交情也最好,当年曾为了达春而蓄意触怒张弘范,无端受过一百大棍。此刻上前说话,达春无论如何也不能向他发脾气。长叹了口气,达春问道:“难道诸位皆想本帅未见敌先退,让人看了我蒙古武士笑话不成么?本帅此时退了,将置这雩山脚下数万将士于何地?将置我大元军威于何地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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